又是一個下班後的星期三晚上。

通常我都會為晚餐要吃什麼而躊躇不已,但今晚不一樣,我已經有了屬意的餐廳,是一家深藏在行天宮附近巷弄的──Dolce & Crepe。它和一般餐廳不同,比較像行家才知道的私人廚藝秀。舞台的正中央,是多采多姿且善於言詞的主人──黃學正先生。而我今晚的任務就是要了解他獨到的美食及生活哲學。

和許多在海外的台灣人一樣,黃學正也是出生在台灣,在紐西蘭長大,直到大學畢業才離開。他第一次回到台灣時,還帶了一些酒回來,使得他後來成為台灣第一個紐西蘭白酒進口商。之後,他又陸陸續續涉及了許多工作,例如:廚師、美食專欄作家以及創業家。而他的文章在許多雜誌中出現過,其中甚至包括華航的機上雜誌。

然而,讓他扮演這麼多角色的背後原因,來自於他一直深信的「鈍活運動」。身為紐西蘭人,他將世界視為他的後院。他希望能同時享受工作及生活,這樣的精神深深影響著他的價值觀。而這些想法又是怎麼轉換成「鈍活」的哲學呢?

其實是這樣的──當我們用一枝剛剛削好的鉛筆時,我們通常都會覺得很不好寫,因為我們的情感還無法與筆尖融合。甚至還會因為筆頭太過尖銳,不小心在紙上戳破一個洞。而黃學正認為,使用鉛筆最佳的時間便是當我們寫作寫到第二或第三段文章,當鉛筆逐漸磨鈍,卻仍然保有一定尖端的時候。只有當我們無法在忍受越來越鈍的筆尖時,我們才會再重新削一次鉛筆。他將這樣鋒利與鈍拙之間的模樣,視為每個人的最佳狀態。對他來說,不論是科學、政治抑或是食物,都可以將這樣的態度應用在上面。因為在現實世界中看到許多混亂,他現也正極力推動這樣的想法。

「我們的理想代表完美的鋒利筆尖。」黃學正說。「當它因為現實而逐漸消磨時,它就會越變越鈍。在生活中,我們都試著要往前進,試著要將理想變成現實。但是,理想與現實的距離總不會那麼完美。因此,只有當我們享受過程,並將鈍拙視為我們人生的一部分,才能體會到「鈍活運動」的精神。

將這樣的隱喻說得更深入一些,黃學正還認為,重新削鉛筆的這個過程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我們每個人都應將每個成功與失敗轉換為日常。當我們可以自然地將注意力從成功與否轉換到生活的每一個當下,我們便可以感受當下,並將我們的感覺轉換為更具體的東西。

黃學正已經在許多的大專院校裡講授鈍活運動相關的演講,除此之外,他還計畫要教育大眾鈍活運動的價值,進一步應用到食物之中。以他對食物的熱情,他甚至在他的部落格中,將泡拉麵當作鈍活運動的例子。他相信,讓一碗簡單的泡麵變好吃靠的不是那些用錢就可以買到的高級食材,而是如何運用那碗麵裡最精華的部分。

黃學正說,「為使現實轉為最理想狀態所付出的努力,正是鈍活運動的最佳精神表現。」

他更指出,有許多運動都迫使人們採用二分法來看待這個世界。但因為二分法只會將事情分為好或壞,這樣一來只會使得人們更在乎結果。無論如何,黃學正相信若沒有持續重新將筆芯削尖,就算筆芯削尖了,那個人也很難體會鈍活運動。

「一但以鈍活的態度看事情,他們便會開始明白他們也是這個循環裡的一部分。」黃學正說。「他們不再需要定義他們屬於社會的尖端或者鈍端,而是由一系列的片刻所組成的過程。而我就是在提醒人們留心這些片刻,好好地活在當下。」

黃學正不只將鈍活精神實踐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更將它帶進廚房。他說,雖然身為廚師,但他一點也不想炫耀廚藝。反之,他希望能夠幫助他的客人打開品嘗食物的開關,增加對細節的感官,透過這樣的過程喚起他們對食物的敏銳度。

「身為廚師,我不認為重新包裝等同於創意。」黃學正說。「我認為有邏輯地重新提煉與結合要素,才是創造。即使不花俏,只要這道菜從不曾在世上出現過,那就是創造了。」

然而,在他特有的鈍活態度及對食物的熱情之下,結合後的結果是什麼呢?

「我希望我的客人能記住他們品嘗我的食物的當下、過程與整個經驗。」黃學正說。「我要他們更專注於引起感官的經驗。那是我持續做菜的動力。我從來不單純為賺錢而做菜,只要我的客人願意參與每道菜的過程,我將竭盡所能地解釋每道菜餚背後的想法。」

當我正開始學著如何鈍活時,很幸運能夠有機會和黃學正一起感受。他給了我一杯熱可可,說明這是他從佛羅倫斯帶回來,絕對是「台灣之最」。並說,這不像一般的熱可可,在喝完許久以後仍然感受得到巧克力黏在舌尖之上。根據他所言,除了很好的巧克力及牛奶所做成之外,別無其他添加物。

「我的描述會幫助你了解你的感受。」在我正享受品嘗過程時,黃學正這麼說。「一但你試過、經歷過,你將會知道如何辨別真正好的跟壞的巧克力。即使這只是一杯熱可可,你仍然有能力重新感受。它將會喚起你的記憶,這便是重新磨銳的過程。」

除了用菜餚和顧客互動以外,黃學正也經常帶領食品參訪團。選定一個餐廳,帶著四五十人一同去參訪,付費一起和他吃、一起和他聊食物。此外,他也會挑戰餐廳老闆和他們的菜餚。最終,他還會帶著他的參訪團一起到中國,只為讓參與者得以更多的中國菜。

除了用菜餚和顧客互動以外,黃學正也經常帶領食品參訪團。選定一個餐廳,帶著四五十人一同去參訪,付費一起和他吃、一起和他聊食物。此外,他也會挑戰餐廳老闆和他們的菜餚。最終,他還會帶著他的參訪團一起到中國,只為讓參與者得以有中國菜味覺的定點。

「提到口味,中國人一點也不缺。」黃學正說。「但他們確實沒有我們過去三四十年所累積的。因為我們被殖民過,所以我們比他們更能感知事物,藏在台灣人的血液裡。而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在這裡料理的原因,也是為什麼台灣的食物比中國的還要好吃也還要健康。我們必須珍惜這樣的條件並好好學習。」

另外,黃學正將在明年出版兩本書,以及紀錄片。為南門市場,台北最老的傳統市場之一,揭開歷史。

「我同時做七件事,因為他們全是我的一部分。」黃學正說。「也因為我很享受在其中,所以一點也不會感到疲累。」

在和我聊天的三個鐘頭裡,我可以感受到他對於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的熱情。當然,他一直在逼自己用不一樣的視角看這個世界,但只要他享受鈍活的每一個當下,也就不成問題了。(照片為黃學正廚師, William Yang 攝)

 

William is a journalist for Deutsche Welle, and was News Director at Ketagalan Media. He holds a Master of Journalism degree from Temple University, and he also contributes to major international media outlets including Quartz and BuzzFeed. He is based in Taipei.
William Y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