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被忽略──在台灣確實存在種族歧視。

若要討論種族歧視,計程車絕對不是個好地方。就像和服務生或者髮型設計師抱持不同意見一般,和一個手中握有你的生命的人討論議題,風險很大。不僅如此,在密閉式空間內(例如:一台移動中的小車)討論,你是哪裡都逃不了的。

雖然通常我都會刻意避開在計程車上討論種族問題,但某一次晚上,我完全沒得選,計程車司機趁著等紅燈的時間,直接轉過頭來問我:「你覺得台灣有種族歧視嗎?」

我一開始本來想直接回答,「有啊,當然有。」但這不是因為台灣應該為了種族歧視問題而受到譴責,而是因為我個人相信,沒有一個國家完全沒有任何一點歧視存在。不過,他自己便接著答,「和美國比起來,台灣一點都不歧視人。」

我忍不住想嘆氣,卻又馬上想到,還有一段車程才能到達目的地,便沒有心情回答這個可能引起爭執的問題。

但是現在身在安全的公寓裡,我決定盡可能地寫下我對這個議題的看法。

一個好的解釋都會附有一些定義,所以我將會先從這個重要的問題著手──什麼是種族主義?每當探討種族相關議題時,將種族主義、偏見和歧視三個詞彙放在一起,通常都會令人有些疑惑。後面兩個詞很明顯就是在形容特定行為,而種族主義卻同時包含權力和偏見兩種意涵。種族主義是指,一些特定種族握有的權力比其他種族還大。這就是為什麼在美國以及其他白人統治的社會中,由於其他族群沒有在體制內得到權力,沒辦法以體制權力壓迫白人,因此少數族群不能說也是奉行「種族主義」。

剛到台灣的人可能會認為,台灣是一個單一種族的國家。畢竟台灣還沒有真的有這麼多種族定居。

但從原住民、客家人,福佬人和其他漢人的互動來看,即使彼此之間不像美國一樣擁有清楚分明的種族界線,在文化及血緣的混合之下仍然有階級之分。

儘管過去幾年就業率有提升,幾世代下來,原住民都被以次等公民對待,限制他們的人身自由。漢人爆炸性的人口成長更使得原住民受到壓迫、殘暴及同化制度的對待。1940 年代時,國民黨強行收走原住民祖先保留幾世紀的土地,奪走原住民族主要的收入來源。即便是現在,相較於其他族群,原住民族依然比較少機會從大學畢業,也時常是失業、低收入或者從事高危險工作的那一群人。根據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2014 年時,原住民勞工的平均薪資僅有漢人勞工平均薪資的百分之七十五。而未經當地原住民族的同意,便將核廢料擅自放置在蘭嶼的行為,更是政府壓迫原住民族的直接證據。像這樣欺壓原住民族的行為,不管當地人或者計程車司機喜不喜歡,都是種族歧視的明顯例子。

除此之外,東南亞來的新住民同樣也因為本身不是漢民族,而遭遇偏見對待。這個歧視來自於地區性階層劃分、膚色差異的成見,或者(很有可能)兩者都有。我之所以會說可能兩者都有是因為階級和種族有著十分緊密的關聯。深膚色的人通常都被認為只能做低下階級的勞力工作,並且在智力、工作技能、工作品質等方面都備受質疑,連帶影響他們只能擁有較低的社會階層。但不論偏見是由何而來,結果還是一樣的;台灣社會及政治體系都不站在移民這一方。過去甚至有立法委員威脅要降低外籍勞工的基本薪資,並且禁止他們住在特定區域。像這樣的議題,問題不在於合法不合法,而是確切明白的種族歧視。

在上述兩個例子中,弱勢族群和其他局外人都被消音了。從原住民的案例來看,受到戒嚴影響,原住民族群的母語及政治參與皆受到壓迫。此外,由於大部分的原住民都已經被同化或是被剝奪其原本該有的權力,文化也被只用來當作觀光宣傳的道具,容易使人忽略少數族群在台灣其實並未擁有和其他人一樣的資源。

亞洲身分認同的問題關鍵在於歧視者與被歧視者並非來自壁壘分明的不同族群(或根本來自同一個族群!)因此,計程車司機在這一點上是正確的,我們的種族歧視問題和美國不一樣(除非我們是在討論 1800 年代美國南方和東岸歐洲移民的衝突。)但無論如何,我們討論的依舊是個醜陋事實。

因為容易忽略的關係,台灣的種族歧視問題更難被解釋清楚。亞洲歷史是由一個又一個的移民故事組成,這使得人們難以直接辨別每一個亞洲人的來歷。分辨台灣族群的界線比黑人、白人、黃種人,或是褐色膚色的人都還要來的不明顯。一方面可以說幾乎所有島上住民都沒有種族歧視,也可以大言不慚地指責美國白人對黑人社群的種種歧視及壓迫。然而,相形之下,當發生像美國一般的種族問題時,東亞族群對太平洋島嶼住民的歧視並沒有被認真當一回事。

而在台灣這塊島嶼上發生的種族歧視,有非常,非常大的後遺症狀。

隨著台灣越來越多元化,來自中國、東南亞以及西方國家的移民日漸增多,之間的衝突也越來越大。然而,有台灣政治人物希望像新加坡看齊,以他們為經濟模型範本,鼓勵外籍白領移居至新加坡,成為今日我們所熟知的多國族群集散中心。但他們沒有仔細思量到的是,台灣目前根本不及這樣的開放程度,無法廣納各國人才。

由於台灣在國際上的尷尬情境,我們若效法日本或者馬來西亞的排外政策,情況只會更糟糕。為避免走上相同的路,台灣政府應該正視種族歧視問題。更基本者,台灣社會必須承認種族歧視問題確實存在台灣,存在於人民的心與腦海裡。

(照片為公共電視劇【別再叫我外籍新娘】)

 

Calin studied political science and environmental studies at Wellesley College. She was born in Taiwan but has since then lived in more cities than she can count on one hand. Now based in Taipei again, Calin writes for a living.
Calin Brown